原腾讯副总裁在2017年谈中美毛衣战

这篇文章是吴军于2017年写的，当时中美毛衣战还没有开始，读者从中可见一斑。吴军曾经加盟腾讯，担任负责搜索业务的副总裁，因此并非标题党。这样的头衔，必然会吸引某些人的目光。 文章内容源自吴军先生的在硅谷来信中的第231封信，本人愚钝，不知其所言何意。     我在之前的信中讲了一个观点，最坏的和平也比最好的战争要好。二战之后，大国之间真正开打的全面战争，只有朝鲜战争这一次。这一方面是联合国和各种国际组织起到了作用，另一方面是因为几个大国之间的核制约。当然，更重要的是，人类进步了，懂得了，也享受到了和平的好处。 不过，虽然军事上的战争不太会打了，但商业上的战争则经常上演，贸易战还是接连不断、此起彼伏，各国都希望通过在贸易上占便宜，直接获得好处。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，尤其是中国加入WTO之后的十几年里，中国可以讲在世界上占尽了贸易上的便宜。原因很简单，全世界工业化国家几乎都在搞“政治正确”无所作为，只有中国坚持“政治不正确”埋头搞经济。 不过，世界上不可能有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买卖，这种买卖是不能持久的。因此，这些年来，全世界在贸易上围堵中国的声音越来越强。最典型的事件就是2016年，美国、日本和欧盟都宣布不承认中国的市场经济地位。当然，很多人都气得咬牙切齿，一些人甚至民族情绪顿生。不过，大家在骂西方工业国家之前，不妨先了解一些情况。 当年中国为了加入WTO，作出的承诺大得惊人，这些承诺如果兑现，今天大家可能是在花旗银行或者美洲银行存钱，使用的可能是沃达丰的手机服务， Google的搜索引擎，买的可能是纽约人寿的保险，上的学可能是哈佛在中国的分校。因为根据当初的协定，这些行业外资都可以进入，而且市场份额可以占到一半。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美国和欧盟明明知道商品的制造竞争不过中国，还要同意中国加入WTO的原因。 不过，十几年过去了，欧美很多国家只看到自己的市场被中国公司占领了，自己的公司却进不了中国，于是纷纷挑起小规模的贸易战。这些贸易战目前规模甚小，除了对从事那些行业的工厂主有影响之外，对大家的生活没有丝毫影响，大家也不关注。不过随着特朗普的上台，以及欧盟和日本集体向右转，如果贸易战全面爆发，会是什么结果呢？ 很多人首先会讲，我们不怕美国人，贸易战全面爆发，看波音的飞机卖给谁，他们要丢失很多工作机会。中国有那么大的市场，美国离开了中国，经济要衰退，我们再抛售它的国债，它就玩完了。另外，没有了中国便宜的商品，每个美国人就会付出更多的钱买贵的商品，美国人的生活质量就会下降，说不定许多美国穷人会因此饿死。 但真实的情况是这样么？我们先来看看中国对美国究竟有多重要。 首先，2014和2015年，中美双方贸易额平均下来大约为5900亿美元，看上去非常大。不过，中国从美国进口只有1200亿美元，2015年比2014年其实还下降了，美国从中国进口平均为4700亿美元，几乎是出口额的四倍，贸易逆差高达3000多亿美元。 1200亿美元的出口，占美国出口总额的7.6%，因此，中国市场虽然大，却不是美国人的。这个出口额只占美国GDP的0.6%，如果谁要是认为美国GDP下降0.6%会造成经济崩溃，那么他的经济学课程可能不及格。事实上，美国一年的经济增长还不止0.6%呢，近年来好的时候能够到3%。有趣的是，宣扬缺了中国的巨大市场美国就要完蛋的人，恰恰有很多经济学家。 其次，中国如果抛空全部美国国债，会不会对金融市场造成巨大冲击呢？目前中国持有美国国债1.1万亿美元，这个数字非常大。很遗憾，美国的联邦债务实在太高，这要感谢前任总统奥巴马，他在任8年，借的债几乎相当于历史上历任总统之和。拜他所赐，美国国债已经高达21万亿美元了，中国所持有的占比约为5%。 由于美国国债完全市场化，是流动性极好的投资产品，因此，随时可以抛售，有无数投资者接盘，中国想退出，随时可以抛光走人。至于市场动荡，赚钱还是亏损都是中国政府的事，跟美国政府无关。相比欧债，美国国债的安全性要好得多，资本市场消化掉这1.1万亿美元的国债并不是什么难事。即便市场有短期动荡，很快也会达到新的平衡。 再次，没有了中国的便宜商品，并不会太影响美国人的生活质量。美国有3.2亿人口，2015年人均国民收入为5.56万美元。如果将每年中国出口到美国的约4700亿美元的商品（2014－2015年平均值）摊到每个美国人身上，相当于人均购买了1500美元的中国商品，仅占美国人均国民收入的2.6%。即使从其他国家进口的商品的价格比从中国进口的涨一倍，对美国人生活的影响简直微不足道，远远赶不上包括房价在内的消费物价的上涨。 最后，美国对中国的出口只有区区1200亿美元，虽然波音公司等个别企业比较依赖中国市场，但大部分美国企业并不依赖。Google、微软和亚马逊等企业在中国的生意相对它们全球的收入几乎等于零，埃克森－美孚、Facebook和富国银行（美国最大的银行）在中国的主营业务完全是零，因此跟中国的贸易其实对美国就业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。在美国历史上，和一些国家暂时全面中止贸易的事情时有发生，对美国人生活的影响其实是微不足道的。 当然，还有一些人认为如果中国不出口稀土给美国，美国的工业就完蛋了，要知道美国的人均稀土储量比中国还多，它只是不开采而已。 接下来说说美国对中国的经济和社会发展有多重要。如果中美爆发全面的贸易战，最直接的结果，就是中国马上丧失每年3500亿－3600亿美元的贸易顺差。没有了这个钱，人民币是否还能维持目前的汇率就要打问号了，大家手上买东西的钱就可能不够花了，出国旅游就没有那么爽了。 虽然很多人讲如果中国不买波音的飞机，波音公司将失去1/4的订单，但是要知道50%的飞机在一年内就需要更换配件，如果一年双方不做生意，中国一半的波音飞机就飞不起来了，两年后3/4的飞机就“趴窝”了。因此，真要全面打起贸易战，对谁都没有好处。在经济优先的时代，依然是最差的和平比最好的战争要好。 很多中国人觉得特朗普否定了TPP（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），对中国的贸易就有利。特朗普是一个精明的商人，他不赞成TPP是因为觉得吃亏了。随着特朗普的上台，中美的贸易战恐怕是要升级的，内心里支持特朗普的人不能太天真，毕竟特朗普手里的牌多，中国的牌少。 不过，由于双方都不愿意看到两败俱伤的结果，中国很可能会让一些美国企业进入中国，作为达成新的贸易平衡的条件。对一些老板来讲，他们会多一些竞争对手，但对老百姓来讲，这或许并不是坏事。 对于特朗普来讲，未来他有将近四年的时间，来证明自己到底只是一个大嘴巴，还是能在历史上留下名字的政治家。 2017年5月30日于硅谷